我青春嫩脆生命的死亡,也是一種美麗,那麼那種性高潮的快感……一死以求又何妨?
作者:李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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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巨人族泰坦之子克洛諾斯是吾拉諾斯(空)跟凱伊(地)所生之子。
吾拉諾斯的孩子們要出生的時候,吾拉再把他們塞回凱伊的腹裡。凱伊為了逃脫延遲的懷妊,給予克洛一把鎌刀,於是吾拉被閹割去勢了;克洛終於能夠脫離母體而成為一獨立的生命個體……
克洛諾斯由其妹莉媽而得子。可是孩子們出生後,一個個被克洛吞入腹中。最小的孩子宙斯出生時莉娜以形似男根的石塊包成嬰孩去騙克洛。克洛吞下。結果宙斯得長大成人。宙斯成人時,克洛把吞下的孩子——吐出來……
一
台灣,秋末的黃昏,流動的晚霞,艷麗中有些衰殘的晦闇。
鍾格若醫師離開自己的診所,駕著心愛的「克萊斯勒」往花園住宅區「龍觀天下」駛去。
他是為今晚的「戰鬥」來的。他向來視男女交媾為一種戰鬥。今晚的敵手卻是近年來唯一能夠刺激他在射精的抽搐中領受快感的女人。
鍾格若醫師在佔有臺春子之前,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不能享受那瞬間尖端放電的快感了。那個時候他曾經死心過一段日子;四十五歲,二十多年的瘋狂「殺戮」歲月,毀人無算,斬首逾千;從此「沒有感覺」也是很自然的。這是決心瘋狂之前心裡盤算過的。
然而,真正「感覺消失」之後,那來自生物本能似的恐懼與「不甘心」猛然掩襲而至。於是他開始掙扎,謀求脫困……
格若是學醫的,他知道生物體對於「刺激與反應」的不可返回性——反應的引起,刺激的強度祇能加重,不能減弱。然則,刺激的「因質」是「女體」,所以唯在「女體」方面改善一途而已。換言之,為了追求快感的復活與延續,他得不斷追尋更富刺激性的女體。
午夜夢回,偶爾會有一絲後悔浮上心頭。不過想到生命祇有一次,「有用的時光」有限——那就化悔恨為鬥志,夙夜匪懈追求性慾的滿足與維持啦。
現在想起來,是有些後悔;後悔對性的無限追求。他知道凡是人,勿論男女都有類似的傾向與欲望,不過像他這樣化欲望為行動的應該是絕對少數;而他擁有行動的條件。人間的幸與不幸的分際就在這裡了。
當然,身為婦科醫生這個行業也使他越研越精,也就是越陷越深的因緣所在。這也是一種宿命吧?
第一次的性交經驗是在醫五實習的時候。對象還是戀愛兩年多的女友。前此,他一直堅持柏拉圖式的精神交往;是朋友同學取笑下,女友默許「可以」的情勢中彼此獻出童貞的。那時,雖然在交接前彼此已然進入渾然迷醉中,不過他心底是清醒的;抱著一份莊嚴與敬意,把自己的男根塞入心愛的人的花蕾之中……
於是,「很奇怪」的動作「發生」了。事後想起來他吃驚,吃驚之後是無窮的迷惘:就是那種抽動的動作。這個動作,絕非中樞神經指揮下的「舉止」;說是「本能」,卻很難說服自己以簡單的本能注解如此複雜,似乎是某一種天體運行的律動!
是的,交媾中那種抽動,應該有本能以上的解釋才是。何以如此認定?因為他雖然陷入狂奮之中,卻明確地在「感覺」那種「本能動作」,眼睜睜地「讓」這個本能在操作。
那是很興奮很興奮;興奮的中心部位卻摻雜著銳利的「痛苦」的什麼?
再看伊的神情模樣,絕不能以明確化了的興奮、舒爽、快樂之類詞彙來指述伊身心全部的「實況」!
嗯,是的。那是生物的諸多「感覺叢」尚未分化為二對立感覺——例如:苦與樂,痛與爽,舒與鬱等等還在混沌狀態的呈現。
伊是如此吧?自己是這個樣子。
於是抽動加快加強,於是聲息色彩往後撤退,空間移動時間凝止,於是噗一聲射出炸開。於是那從未有過的快感頂峰陡地展開,籠罩,攫住整個他。
喔!那不是純然的快感,而是壓縮於一瞬的極痛苦的一掠現形……之後,一切歸於茫茫的空白。
在以往,他當然有過Onanie的經驗,健康的男子不大可能沒有過Onanie的。那種人工發射的快感是一種乾涸的,依然伴著焦慮的快感;和這自然的全然炸開不可同日而語。然而這種全然的炸開是伴隨著痛楚。
也許射精時,人的感覺不是如此被認為生物快感之最,它的破壞力不止如此,而是更巨大——鍾格若的感受與改變是:自從炙熱的精液一擊射入女友體內之後,那愛情的純淨性就逐漸摧毀,並一步步陷入肉體追求的漩渦裡。
於是行醫成了單純的聚財的手段,聚財是為了換取不斷沉重的色欲需求。
他沉溺於肉慾的狂流中。他享受,並感受到這個享受。也許是專業訓練使然吧?在性遊戲中他可分身為二:一是旁觀的鍾格若,一是縱情性慾的鍾格若。「旁觀者」起初是理智的批評人,然後開始懷疑「行動者」那種行動以及快感,到底意義何在?或者那種所謂快感是怎麼樣一種感覺?
當「快感」被析解,或加以定形時,「快感」好像就不成為快感了。於是他必須不斷尋找新的快感,不斷挖掘更深的快感。
這樣「追求」的結果,很自然的,一般的性遊戲方式是無法滿足他了。他開始研究學習各種性技巧與方式方法。他成為技藝家,又是美色主義者。
有一段時日,他醉心於女體解剖學的研究,終而以精研花蕾為中心。由於他的專業專精是婦科,所以研究進展迅速,很快就臻至堂奧全窺的境界。
不過卻也產生嚴重的困擾:就是作為性愛美技美食者的研究,與婦科醫師的醫學立場研究,到了某一層次之後,不但未能相輔相成,反而互相扞格兩相破壞。唔,理論上不應如此,而事實卻是這樣。
到此,他有被打敗的傷感。他領悟到,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祇有一男根而已;縱然性技五花八門,縱然天下花蕾萬千,一男根的你鍾格若又能囂張多少?
當你駕馬奔騰,嘯傲天地,何等昂揚得意?可是下一瞬間你一洩而止,於是小蟲頹然威武全失。反之,馬兒踢蹄人立,飄鬃而馳,那是何等目中無男根啊!男人,算什麼?
這是一種打擊:男人,一男根而已。男人,脆弱得很。這樣一想他就有些惱羞成怒起來。惱羞的結果他不得不承認:性,是一種肉體「事實」加以幻覺成分所組成;性行為的快感少不得幻覺的成分。
另一種說法是:性,維持一段美感距離去欣賞,是人間至美最妙的存在,猶如七彩的霧團。如果再冒昧進入其中——實際上持有一男根的男人不大可能不挺身沒入的——那時候在七彩迷霧中浮沉陶醉;人,進入諸感覺感受未分化的蒙昧狀態中。這時候,如果還不滿足——實際上僅持有一男根的男人幾乎都會不自量力的——那時候以為七彩霧氣中另有絕色可尋,或者透過七彩迷霧之後,還有更醉人更濃郁快感的性慾可以獲得滿足。這時候,已穿越性的彩霧,這時候卻已置身於無色的空白之中。
能不能回頭,再沒入彩霧之中?不能的。能不能再保持距離欣賞那美麗的性慾之霧?也是不能的。因為一個生命一根拋物線,已然經過的就不再返航。
可是鍾格若他不肯接受拋物線的事實,他妄想回溯拋物線的高峰,於是屬於人的悲劇終究要產生的。
他由無感覺的射精到祇有排出而無發射,而終於猶如空頭病的春蠶,半死無力不再抬頭。性慾從跨下軀體完全撤退,剩下的,祇是大腦灰質層的記憶殘餘而已。
然而,因為他是人,所以他的色心未死。
這時候,醫學教育救了他。他以醫學的秩序從事復健治療。他痛定思痛,徹底改過;他才四十開外,竟然祇在大腦灰質層留存一幅性的經驗幻影?他以為他有再生機會的。所謂醫學教育救了他,另一層意思是他不會去接受江湖郎中的強精壯陽治療。
於是,經過半載的沉潛——不近性事,也暫時歇業,因為那些日日照面招呼的花蕾,對他是沉重的壓力。
又再遊山玩水半年,某一個早上,他醒來時突然感到某處漲漲的。
「哇!來了!晨舉!是晨舉哩!」他幾乎脫口歡呼起來。
他想立刻告訴妻子,或者二號鳳琴,三號秀枝。可是伊等都不在他身旁;妻子為他的荒唐早就別居他住了;因情慾而相聚的鳳琴、秀枝更不知現在在何方何人懷抱。這個狀況原是他所期盼的;這些肉體,他已經完全沒有反應,而且思之油膩畏懼。
可是此時此刻,他希望有一個性伴侶在旁,欣賞他的東山再起。
不過,他並不急。這是正確的。過了幾天,他悄悄去人肉市場小試一番。結果是差強人意,頗有厚望。
這時候,他知道維護的重要了,而且謹守重質不重量的戒律。尤其遇到春子和麗娜母女之後。
另一方面,脫胎換骨之後的他,性的遊戲,交媾這件事,後來不知怎麼地變成一種不能逃脫的恐怖惡夢了。
二
春子,據伊自己介紹,青澀歲月時因貧窮而墮入風塵。由於專家的調教,加上天生異稟,很快地伊成為這一行的翹楚。
就因為伊的過人能耐,令人難以抗拒的致命性魅惑力,在伊肉體與「事業」正處頂峰時期就被本島保險業霸主某,以黃金鑽石和鈔票打造的鎖鍊把伊納入金屋之中。
在以往,性活動是一種業務,一種機械操作,而今處在有保險的金屋之內,伊抑壓的,沉睡的女體、性慾望與機能這就大夢漸覺,逐步甦醒。
春子,在三個月之後成為性事的迷戀者,又因為伊懷絕技,把壯碩的保險家導引到性遊戲的瘋狂狀態中。
「阮無想到,者款物件……」他把三隻手指插入伊花蕾中捏弄著:「有極大個差別!」
「哈!查甫個憨鳥仔,大小長短、尖扁圓方,攏嘛無啥夠力,一入阮個玉門地獄,攏嘛清潔溜溜嘔吐滿地!」
春子喜歡以「玉門地獄」指稱女陰。鍾格若乍聽不怎麼樣,後來兩人越陷越深,終至於玩出「真章」後,驀然回首,他才感覺寓意深長得很。
——總之,春子駐進金屋半年之後,飽食終日,別無所好別無所能;由於保險家清譽不能損,所以也不能領伊外出交際。這種情況之下,伊的意念體力精神,唯有集中下移匯集於「玉門地獄」一途。春子完全陷入在情慾的瘋狂追索中,又因為胃口奇大難以饜足,於是情慾之需之望遂轉化成蕩漾的眼波,紅潤艷麗的肌膚光澤,那遊動微顫的乳浪臀波……
這不是故作神秘玄說,植物以艷麗招蜂引蝶,生物發情時特別美媚;春子整個存在就是飢渴情慾的化身,事況非常自然簡單。
問題是:保險家與春子自己必須面對的情勢可不簡單。因為兩人之間供需越來越不平衡;越不平衡勢態越緊張。保險霸主全力以赴,竭精以赴;他沒有買保險,所以很危險。結果在一個外面狂風暴雨,室內用了過量激情藥物的雨暴風狂中,保險霸主崩潰了,死在春子赤裸的酥胸肚皮之上。
這件事被好事者繪聲繪影,然後成了變形的傳奇而流傳街頭巷尾。
鍾格若醫師卻在保險霸主艱苦奮戰,春子飢渴難熬時節跟伊勾搭上的;一個尋找臨時工填補慾壑,一個遍訪房術蕩女輔助無能。於是陳倉暗渡舉凸補凹;春子春夜添色點心加餐,格若格磔聲中重振雄威。真是人間盛事一椿。
等到沒有保險業者之後,鍾醫師就發絕誓,要把名花高手收為禁臠專用。當然,有志者事竟成,鍾醫師除了重振雄威的偉岸男根足以打動著春子春心外,他的財富也堪作男根後盾而相得益彰。於是春子答應做他的專用性伴侶。不過伊提醒他兩件事:
「你我是性伴侶,唔係夫妻喔——我不做男人的姨太太!」
「者,阮同意啦。」
「你提供房子,生活費用;我,給你滿足……」伊是很實際的人,合適的語言之外,還加一些很寫實的手勢,肢體語言。
「好。本來就是這樣。」
「另外,你嘛知樣,阮係sex極強個人,爾那係擋未調……爾家己要看著辦喔!」
「安哉講?擋得調擋未調,係阮家己個代誌,放心啦!」他有些按捺不住:「那係擋未調,隨在爾討客兄阮嘛無怨!」
「確實?話係爾講個喔!」
「係!」他笑了起來:「提醒妳這個大騷貨喔:合阮幹咧,幹死沒賠命喔!」
「試卡萬:阮春子,把老公吸乾放倒的,你要知道哈!我是淫婦妖女;者款代誌,爾嘛知樣——話要講清楚來!」
「我知道!我就要妳這個能耐——哈哈,看看誰把誰幹死,等著瞧!」
哈哈!哈哈哈!一場混聲狂笑作為「結合」的頌詞。
不幸的是,兩人的笑聲中突然撞進一串冷哼與怒叱。
兩個人都聽到了,是春子的「獨生女」麗娜發出來的。麗娜十八歲,春子卅六;看起來是一對姐妹花。
麗娜的哼聲,兩人祇當過耳風聲,因為兩人充滿挑逗加上挑釁的對答,不知怎麼竟然挑起心底熾熱的情慾狂潮;莫之能禦不能抵抗,祇能寬衣脫褲,就在客廳上鏖戰一番。這叫做觸景生情,慾隨勢行,非常自然。
——這是自然發展,也是最好發展。
不過,後來回首細思,這一段「定情宣言」——決定情慾關係的宣告語言,實在是寓有深意的;在很自然而偶然狀態下,彼此不約而同地洩露下心底的恐懼中克敵戰鬥動機……
是的,鍾格若知道春子是以自己的狂情,挑起那個男人的慾火慾焰,結果融合兩人的淫慾烈火把男人焚毀!那是由精液的全部噴射到全身血液的瞬間蒸發而肌骨肉體的陡然炸碎。這些,綜括以死亡的方式呈現。
春子說得好,伊擁有,或者說伊自身就是一座「玉門地獄」。春子自己知道這個事實,所以伊威脅他,實際上伊是害怕這個事實的。
至於他,說那些狠話,正是一種壯膽的方式。他承認自己是絕對恐懼著的。然而,不能自抑的是,這種恐懼卻有助於性興奮的挑動。是自己麻木了的性,需要借助恐懼方得以發動?還是恐懼本身就予人性的興奮,或類似性的刺激?
他,迷惘了。而這種迷惘又似乎也是可以啟動性興奮的。於是他處於「泛性」的感覺中。他害怕與春子接觸,所以他強烈渴望與春子性交;由於實戰的接觸,那恐懼升高到極點,卻正是射精發動,快感高潮的臨界瞬間。
於是,他恐懼,他性交,性交中凝聚恐懼,又由恐懼引出性愛的高潮滿足。這是一個循環,以迴旋梯的方式不斷上昇不斷高漲的……的什麼!依生界苦滅的軌道看來,上昇高漲,最後的歸結是清楚可指的吧?
他理解到這些,他也覺得伊也心裡明白。他有一奇異的感覺,好像他們是為彼此而生的,或者為剋制對方而生的。不過他的另一「野心」伊不會知道——他昏昧的心田深處偷偷地鎖定,那未沾塵埃的冰潔玉女麗娜,有朝一日要把伊弄到手上,那時碎身碎骨也就甘心情願了。
他們就這樣,各懷心事而彼此知悉對方心意的情形下,日夜昏晨,以孤挺的一柱男根,慷慨激昂赴戰玉門的地獄。
這是非常非常新奇刺激的性慾狀態,非常非常難以理解且無法自我操持的性愛遊戲。
終於難忘的時刻到臨了。那個夜晚……
他以精巧的十分熟練優雅的技藝,施於伊噴射慾燄、載滿挑釁性感的胴體。他感覺得出伊裸體散發的性氣味性光澤性魅力,是一種武器,一種主動攻勢。至於他的逃逗與其說是technic,不如說是一種Biological。是的,他不是在施展性的技巧,而是施展生物學兵器的威力;這是殺刃行動而非柔情的撫摸——唯有如此,那已經疲憊的急速撤退的男性才能回頭返身再戰!
燃燒著的春子,那藍煙裊裊的眼眸透射出來的,也是同樣充滿殺戮野性的光芒。伊,已經慾念高漲,伊不是被挑起而是自己武裝起來。奇怪的是,今夜伊特別興奮,顯然是身心準備十分齊全的;伊好像要發動殲滅性的一擊吧?伊攻擊對象似乎他之外,還有目標。是對付天下可惡可厭的男根,還是連死鬼保險家也予列入?咦?好像不止如此,難道連伊自己也納入為攻擊對象嗎?
面對眼前「景象」,他,完美地男性起來了。他還未接戰,快感已然自下腹一帶漫延開來。這是奇特的經驗,原來性快感集中於一點的男人特性,居然也會出現性感覺快感閾擴展全身的情況……
現在,最重要的是定定鎖住精液,不能演出甫一接戰就曳兵而遁的悲慘局面;相反的,這一戰非大勝不可;撞倒玉門的雙扉轟碎地獄宮宇應該是此戰的神聖使命也!他向自己宣示,於是他鎮攝心神,以冷然傲昂之姿上馬、攻堅、馳騁。他好整以暇地問不怎麼安分,隨時要打倒威權體制,翻騰而起念念於高高在上的伊:
「怎麼樣?好否?」
「無差啦?小囝仔打水,小酒罐、小盆缽,哪有啥感覺!」伊,也是心戰高手。
「好!試卡邁!幹死沒賠命喔!」
「隨在爾啦!啥人死未知咧!」
「爾係真正唔喔——嘿!」
「驚死個係爾家己啦!嘿!小心即爾喔!爾唔好係第二個死在阮肚皮上喔!」
伊的嗓音和伊的動作,都已大得驚人。他突然感覺,伊是真心非常害怕床上的性戰鬥的;和他完全一樣。卻也和他一樣,正因為非常害怕反而不能戒除,反而沉溺不能拔脫。
這是純粹肉體的搏擊,絕對不含一絲所謂情愛成分的行動。
性是什麼?情慾是什麼?這肉體撞擊所引起的大腦反應——未分化狀態的感覺對於生物體的意義是什麼?
他的「運動」持續著,伊是卯足全力以抗。彼此都進入無我的戰鬥中。他感覺今天伊的地獄水火非常異樣,好像非由伊所發動操持,而是全部自動自主的赴戰,傾倒,追求整個地獄焚燬而臻於完全的灰飛煙滅!
「伊係驚啦!所以伊……」他醒悟這一點。
因為隨著戰鬥的激揚,他的恐懼不斷爬昇。保險死鬼的容顏不斷閃現腦際,是示警也是鼓勵吧?不論如何不能輸不能洩;唯有贏,而必須全贏;全贏之道就是摧毀伊,摧毀那玉門地獄。
他的衝刺慢慢形成為一種不能止息的律動,一種不需補充動力的自然運行;哦,也許應該說是被吞噬的恐懼轉化為戰鬥的動力,驅使他,灌注於男根,幹到底,幹毀玉門之地獄,幹死伊……
匆匆瞥伊一眼:伊雙目緊閉,微張的紅唇顫慄著,抽搐著;配合著朱唇的變形,整個臉都大幅度地扭曲著。那不像快感或痛苦的呈現,而是兩者合一的展示。這是很奇特很奇特——使人感覺很難受的——表情。
陡地,他的脊髓與後腦交接處放射一縷針刺火炙般的——不是劇痛,也非快感,是從未有過的炙熱波浪,要淹沒意識全領域的洶湧波濤。
於是,以天空全部的勢力,無儔巨力猛然俯衝,壓下攻擊潮濕漉漉之大地……
「哎唷……」
「殺呀……」
「死咧……去死咧!」
「輪死爾……操死爾……啊啊……」
「阮……死……」
一切靜止。他爬起來。血肉模糊,伊,死了。是真的美麗成熟性感肉體死了;冷卻,發脹發硬,成了冰冷殭硬屍體。
三個月後的某一夜,鍾格若以迷藥的方式強暴了春子之女麗娜。
其實春子與格若瘋狂的種種,以及種種瘋狂,麗娜早有部分目睹耳聞;媽媽的「慘烈死亡」,伊面對,伊感受;伊的心理,精神狀態也因感應而變化而凝聚對應於男性形成「特殊機能」。身心,在特殊強烈衝擊中是會產生互動變化的。例如:一個人日日面對血海大仇大恨敵人,因為力量懸殊、絕對無有雪恨可能。於是這人面對大仇時會突然「看不見」眼前的人。最常見的是,當極端厭惡的人接近時,會無由地噁心欲吐,或手臂發癢甚而紅腫。凡此,在心理衛生、精神醫學上記載得清清楚楚。
麗娜所面對的情況就是這一類,而且是在極限的勢態之中。
更加複雜的是,麗娜平日耳濡目染,早就知道男女情慾之事;而格若是美技者,伊的慾海之閘已被敲開,慾火之芯已被點燃。
而伊身上流著春子之血;天生異稟,性能天成;即青春的原慾卻又砌築在仇恨與恐懼之上,天生的慾火又是如此之猛。所以,一起始,伊就進入躁烈瘋狂之中。
在伊心理上,鍾格若是分裂的兩個人;一是殺母奪貞的仇恨惡魔,另一是慾海的舵手,領航伊於醉美的神秘境地。伊願永遠彼此佔有,而伊時刻不忘一擊親刃寇仇。
他們的性遊戲進程是非常奇特的。
第一程,麗娜冷若冰霜,格若百般挑逗。人,具有生物性特性與限制:當生物性本能被撩起時,人是很動物性的。於是伊的冰霜溶化,伊恢復成熟有慾有性的女人。
第二程,麗娜化成淫慾之花,伊自溺於慾海之中;遍嚐肉身板蕩沸騰解死人之樂,而極樂中尋求完全的迷失——消除心底奧處的一點藍燄色星星。
第三程,「藍星」爆炸,雲散雨收;人,跌入自棄自責,悔恨之谷中哭泣。
人事的行程,不可能無增無減而平穩持續的。麗娜所經歷的不倫性事,不幸得很,那苦樂痛快的強度,不但未能趨於平穩,而是越爬坡度越陡,而終於極限而終至於碎裂崩塌。
是春子過世週年後三天。這幾天整天下著初冬那種邋邋遢遢的冷雨。
嗯,這是邋邋遢遢的雨水;一種很下賤無恥的雨水……
「咦?……怎麼可以這樣說呢?」伊被自己流動不已,不聽制止的意識之流中奇異的感覺嚇了一跳。
然而,確實是那種感受——把初冬之雨和下賤無恥連結在一起,是很沒道理的,可是心裡就是要這樣想。也許「下賤無恥」這個「東西」是一叢草,或帶有吸盤的怪物,它可以隨意和許多人事物連接在一起,於是那個人事物便有些下賤無恥了。
例如現在,例如現在的自己。
現在,這個黃昏時刻,伊很想和那個畜牲性交,也很想把那個畜牲殺掉。為什麼女人在性高潮的頂巔會不自覺地叫嚷「死了」呢?性慾的頂巔就是一種死亡嗎?性高潮是快感的頂巔,那麼死亡也是頂巔的快感囉!
「而現在,我把性慾和仇恨連結在一起……」伊深入地想。
奇怪的是,這樣想的心理活動卻伴隨著些許興奮與快感呢!
我的性慾和仇恨是混雜在一起的。伊確認了這點。
而性交引發的巔峰快感又隱含死亡的滋味……
死亡也隱含著類似性高潮那種快感頂巔吧?
如果以死亡的方式堆砌性高潮的快感,那一定是平生經驗所未有的。我青春嫩脆生命的死亡,也是一種美麗,那麼那種性高潮的快感……一死以求又何妨?
伊知道今晚他回來。伊先喝了兩杯可以動情的酒。
他那「克萊斯勒」轎車特有的發動機聲音傳了過來。
伊渾身一熱,不幸,某部位就濕了。
「下賤無恥……」這是很自然的連接。
他進門來。講了一些話。他大概看出伊的神情有異。很快地,他就進去了。
「我要殺死你……」伊爬了上來。
「我願意被你殺死——一百次,哈哈!」他不動。
「一次就夠了。一次,就這樣……」……
「隨在爾,嗯,今暗,不一樣哦!」……他翻上去。
「你殺死我媽媽!」伊突然冷冷說。伊不動了。
「妳……嘻嘻!」他的動作代替語言。
「你殺死我媽媽……」伊變換姿勢。
「免亂講啦!爾知樣,唔係阮……」他配合著努力表現。
「我要殺死你!」……
「好!哈哈!安哉 ?係安尼係唔?」他開始玩弄高難度姿勢。
人是很無辜的,女體是很脆弱的,在高技巧的導引下,麗娜生物性的原慾燃燒了,奔騰了;天賦的異稟展開了,淋漓盡致了,江河滔滔了。
可是那種追求死亡式的快感巔峰的意念卻絕對堅持絕對堅固;那仇恨與性慾的結合在瘋狂的性交活動中簡直到了核融合的地步。
鍾格若如四肢被截的豹子,在伊身上肆虐衝突頂撞;幾番陰陽顛覆,換盡奇姿怪式,最後麗娜被壓在下面,格若以瘋馬野豬之姿盡情馳騁……
麗娜的肌肉近乎癱瘓,幾經摧殘,伊的意識有些模糊難以集中;所有聲光觸覺隱退,最後一絲精確的,絕對清醒的感覺凝結集中——集中凝結在面目模糊的花蕾、花蕾之中。
「死!死!我要殺死你!」……
「荷……荷……」他夙夜匪懈,矢勤矢勇。
「死!死!殺!殺!我要殺死你——」伊的意志堅如鋼絲。
「啊啊!來了!我來了!動!動一動——啊!」他終至於山巔絕頂。
「——」
「哎——哎!」他的嗓音有些粗澀。
「死——死——死!」伊並未用力,但是花蕾之中倏地冰凍起來,收縮起來。
「啊——啊——啊!」不能大聲吼叫,又不能不抑制地慘叫……
麗娜一動不動,全身如鐵石的雕塑,也把雕塑上的配置品——裸體的男身固定在那裡;男根鎖在花蕾裡……
他暈了過去,由於失去控制力,支持點集中在男根;男根的支撐力很脆弱。
「噗!」他的身子打側翻動,脫離伊的雕塑;男根失蹤了,草叢沒在鮮血之中。
麗娜伊悠悠醒來,起來。走到盥洗室門前!「噗!」一聲,胯下掉落一截沾滿鮮血、豬粉腸樣子的穢物。
一道閃電,一串電擊,接著傾盆大雨!
麗娜扭開音響,然後入浴……
附註:
一、刊登於《文學台灣》第七期(一九九三年七月)
二、《一九九三台灣文學選》(前衛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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